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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6



    皇上回宫后大发雷霆,下令:“任何人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进出朝阳宫。”

    可奇怪的是,皇上并未重责随行离宫的宫人侍卫,还赏了一笔份例,当事人难以置信,一头雾水之外又多了一重惊讶。

    这些人受严随的设计放跑了人,虽说是被动而为,但高位者大多“只问结果不问缘由”,皇上执意追究的话,轻则打残,重则人头落地。

    从太子时期就手段严厉的皇上竟然如此轻轻放过,着实令人震惊又忐忑。

    楼聿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皇上的意思。

    出巡的前一晚,皇上到朝阳宫过夜,他随侍左右,听见严随和皇上说话,聊出行的护卫情况,陛下还笑言他一直用的是当年严随给他布置的保卫方式。

    他当时不懂,如今全明白了。

    是严随有意为之的结果,丢了人有错,但当时陛下昏迷,以皇上的身体为先乃情有可原,恩威并施也是一种手段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,如果因为此事用霹雳手段杀人,本就对皇宫十分抵触的严随会如何想?

    不是那些人走运,是严随了解皇上,更是陛下在意先生。

    楼聿在齐渊身侧多年,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日后先生再想要走,只怕更是困难重重了。

    思及此处,他再度垂眼。

    严随还是那样平板的躺着,窗户斜照进的光线洒在他脸上,舒朗好看的五官毫无起伏,反而是横在眉骨上的疤痕夺人眼球,楼聿下意识眨了眨眼,还没完全意识到,言语已经顺着舌头尖溜出:“你就这么想走吗?”

    话出口,他自己先吃了一惊,神经一抻,紧跟着道,“先生,我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        “那些人怎么样?”严随不知道何时掀开眼帘,仰脸和他对视,视线悠然宁静,他右手摸着白菜,一顿一顿的,眉骨上的疤痕越发显眼。

    楼聿:“陛下仁慈,人人有赏。”

    严随微怔,而后忽然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偏清亮,但多年来习惯深沉着说话,楼聿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如此“清脆”的声响,可一看他毫无笑意的眸子,眉头就不知不觉并拢了起来。

    严随笑了好一会,等白菜玩累了跳下床才缓缓止住,视线斜睨过来,道:“找几个人来,抬我去御花园。”

    见楼聿不动,他嗤笑道,“你不是来‘伺候’我的吗?我身体不行,走不动。”

    也不顾旁边楼聿什么想法,撑着酸麻的身体慢慢爬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体内的药物是当年苦寻到的多种药物中的一种,随饮食服下,没有任何气味,也于身体无损,但若服用之人连续奔波超过一个时辰,就会激发药效,不久会失去意识,浑身无力。

    自己找到的药,被人用在自己身上,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“现世报”。

    或许他庆幸,在齐渊找到他之前,没有豺狼虎豹跑进山洞。

    好歹他现在还活着呢,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。

    唤来宫人替他洁面更衣,靛蓝的长袍,将他衬的温润无比——只是脸上骄矜的神情令人困惑。

    宫人抓着梳子绕到他身后,被严随制止:“你们下去。”

    他的头发很黑很长,平日蓄到头顶方便行动,这会儿刚从床上爬起,就这样垂在肩后,随着他动作的姿态轻轻飘起几缕,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在发光。

    这副模样的严随,就连皇上都极少见到。

    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        楼聿头皮忽然一凉,下巴隐隐发麻,潦草的移开视线。

    这么一会儿功夫,严随已经蓄好了头发:“让你准备轿子,怎么不动?”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声音出口竟然有些沙哑,楼聿简直要落荒而逃,搭着刀把的手全是冷汗,“陛下有旨,让先生在朝阳宫好好调养。”

    严随挑眉:“你的意思是,以后我不能离开这里,就连御花园也不能去了?”

    楼聿不言。

    确实是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皇上金口玉言:“除了朕,不得让任何人进去朝阳宫,也不能让他出来,你要看紧他,有任何异动都要禀告朕。”

    严随的眼神由明转暗,齐渊这是打算明目张胆的囚禁他。

    关在朝阳宫和关在皇宫,没有本质的区别,可这样“封宫”,他就再也无法像上回那样逃跑了。

    旁人不在意他和齐渊到底是何关系,只知道他是陛下关起来的人,怎么还会让他走?

    除了楼聿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到什么,一步跨至楼聿身前,问:“这次出行,你为何没有随行?”

    严随一向很有分寸感,对谁都是如此,和楼聿认识这么久,最和谐的时候也不过开开玩笑,像这样近乎锐利的逼问还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楼聿似乎并未觉得哪里不妥,眼珠子轻轻转了转,确保屋里没人,低声道:“上次找你回来,陛下指派其他任务给我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所以这次出巡,本该如影随形的隐卫之首楼聿没去;

    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        所以是他们一厢情愿觉得皇上相信了楼聿的那番说辞;

    所以——皇上根本已经不信任楼聿。

    严随愕然的看着楼聿。

    楼聿则神情淡定:“无碍的,你放心。”

    楼聿不知道简单的六个字在严随心里掀起了多大涟漪,就像上次替他遮掩逃跑的事,就只是心之所至的本能选择而已。

    他不图严随的感激,不要求什么报答。

    偶尔不太理智的时候,甚至敬佩严随的勇气。

    他十二岁入宫,从此失去自我,齐渊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,不管对错不问前路,哪怕下一步是万丈深渊,他也要毫不犹豫的跳。

    他是齐渊的另一个影子,齐渊登基,他也鸡犬升天,可除了需要更多的心眼和谨慎,其他并无改变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他习惯了,只在极为偶然的时候会忽然扪心自问,这样过一辈子,他愿意吗?

    幼时习武所憧憬的仗剑天涯快意江湖,这一生还有实现的可能吗?

    他没法回答自己,也就不去想。

    对严随,大抵因为同病相怜的意思,他内心隐隐有些不合时宜的期盼。

    落到这个地步,他也不后悔。

    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        严随最后没让人抬他去花园,在书房呆了一天。

    楼聿就挺立在书房门口,默默看守,彼此没半句交谈。

    暮色刚刚垂落,銮驾就到了。

    严随跪地迎接。

    齐渊微笑着扶他:“还有哪里不舒服吗?朕立刻宣太医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回陛下,臣没事,多谢陛下关心。”

    “朕带来一些你爱吃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臣已经用过晚膳。”

    “朕还没吃。”齐渊轻轻刮他的下巴,“陪朕用一些——楼聿,带人下去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的晚膳,足足摆了十多道菜,仅糖醋口味就占了多半,确实是严随平日喜爱的。

    齐渊兴致勃勃的给严随夹菜,每夹一道,严随都“多谢陛下”,左一句右一句的,终于把陛下给“谢”怒了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,齐渊的筷子掉了一只,严随跟着放下碗筷。

    齐渊胸口剧烈起伏着,像个火苗旺盛的孔明灯,下一秒就要爆发,可不知想到什么,开口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顺:“朕这次过来,是有事要和阿随商量。”

    “臣不敢,陛下尽管吩咐。”

    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        齐渊:“朕的后宫迟迟无主,无人统管,总是乱七八糟,朕打算择一个最好的人选封后,阿随觉得谁最合适?”

    严随:“臣不懂这些。”

    “那朕来告诉你——王丞相之女,进宫封明妃;廖将军之妹,封丽妃;广西云家的女儿,你见过,就是云昭仪;还有几位,大多为婕妤和容华,家世各有不同,也都有所倚仗。”

    这些女子的家族,严随都有所耳闻,还接触过几个,有的是早早站位太子,有的则是因缘际会之下站对了,还有两个则是不得不选择太子。

    这批人帮助太子登基,齐渊自然不会亏待,纳家族中女子进宫为嫔妃,既是家族所乐见,也是拉拢的一种手段,没什么稀奇。

    只是严随没想到短短两个月,后宫已经如此充实,只不过:“臣确实不知,望陛下见谅。”

    齐渊捏着酒杯是,视线一步不落的定在他脸上,仿佛希望从中挖出什么:“明妃如何?王丞相你认识,明妃识大体,人也聪明。”

    严随只能重复那句话:“陛下自行做主即可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朕想听的答案——阿随是在和朕闹脾气吗?”

    严随不知道他会这样想。

    事实上,他不知道闹脾气是什么东西,也没身份和立场跟任何人闹脾气:“臣……”

    齐渊忽然暴怒的把酒杯掷到地上,越发怒不可遏:“你应该质问朕,为何要立别的女子为后,质问朕怎么能找这么多妃子,你为什么不问?!”

    严随像受到雷击一般,直愣愣的迎视齐渊的怒意,像被定在凳子上无法动弹,好半晌,才短促的喘了口气:“陛下,臣从来没有如此想过。”

    除非他疯了。

    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        可齐渊的怒气旺盛,似乎要把他这两回逃跑的怒意一次性爆发出来:“朕曾经说过,待登基后只有你,你也答应过朕,一辈子陪着朕的!”

    严随:“陛下若有需要,臣还是随时万死不辞。”自小相伴长大的情谊还在,他是想过一生扶持齐渊的。

    可绝不是用这种方式。

    齐渊:“可你不愿意,你到现在都还自称‘臣’!”

    “陛下是天子,臣自然是‘臣’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严随,不是朕的臣子!”齐渊整个人看起来要炸裂,“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,你为何一次又一次的逃跑——朕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严随愕然,知道什么?

    齐渊冷笑着:“是楼聿对不对?”

    严随如五雷轰顶一般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第一次逃出去,他帮你撒谎,以为朕都不知道么?”齐渊的眼睛泛出红色,“你对朕和朕身边的人那么排斥,唯独对他另眼相待,阿随,你觉得朕会相信吗?嗯?”

    这时,屋外忽然传来巨响,地面隐隐发抖。

    几乎同时,楼聿破门而入,一把护住齐渊。

    巨响停歇后是连绵不绝的喊声:“抓刺客,抓刺客!”